果州州衙,司戶廳公事房。
“國華(按:元來表字),你說說你,開了新買賣怎不來與哥哥知會一聲,我少不得也要幫扶你一二!”
說話的是果州司戶參軍馮見蛟,雖說他與元來年歲相仿,但已然是一副小老頭的模樣,兩人若在一處,旁人會以為是一對主仆。
這些日子元來辣手教訓了幾個跳出來奓刺的錢民庫戶,惹出的動靜不小。今天來見馮見蛟,一方面是想鞏固一下對公關系,另一方面則是想再找些賺錢的路子。
“說笑了說笑了,我這點小買賣怎敢勞動司戶大人掛懷!”他擺擺手打了個哈哈。
“噫!怎的會是小買賣?若是小買賣,怎么會弄得滿城風雨,現在這果州城里誰不知道你元…啊這個元總經理的赫赫兇名?”馮見蛟以一種十分夸張的語氣調侃道。
“誒,什么兇名不兇名的,老馮你也是老江湖了,該知道商場如戰場,尤其是放債取息這一行,更是要斗個你死我活,眼下與個把庫戶起些糾紛,壞不了這太平盛世!”
“若只是些庫戶倒也罷了,他們本就是城狐社鼠之輩,打殺一兩個原也無關緊要。然則,他們的本錢卻多半來自城中的豪強形勢之家,這些人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?!?/p>
馮見蛟說的是事實。在這個時代的高利貸鏈條中,馬五這種庫戶的角色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基金經理,有錢人將錢投給他們,他們拿去放債,獲利后抽取一定比例的傭金。
通天商社不僅把這些庫戶痛揍了一頓,還把他們的庫房洗劫一空。他們背后的投資人雖然不會向通天商社追討損失,只會把同他們簽了契的庫戶們逼得背井離鄉、家破人亡,但是心里肯定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。真把他們得罪狠了,終究還是得不償失。
“是是是,我確實也冒失了些,看在咱們多年相交的情分上,你可要為我多擔待些!”元來熱絡的說道,可嘴里說的雖是情分,實則是提醒對方這些年給的錢不要白拿,接著他話鋒又是一轉:
“那些損失的大戶么,我自當會將本錢賠補給他們。至于利錢嘛,待我通天商社兼并了果州所有的質庫后,會把利息恢復到原來的水平,到時候他們可以再把錢交給我,賺錢的機會有的是!”
馮見蛟嘿嘿一笑,用手點了點元來道:“你果然打得是這個主意!”
“不過此間還有一樁生意想要與你馮大人仔細聊聊?!痹獊碇绷酥鄙碜?,鄭重的說。
“哦?你且說來聽聽?!?/p>
“我欲效仿行在抵擋所,開設存錢生息的業務。只要把錢存在我通天商社,我給五厘的利息,這可比抵擋所足足多出一倍!”說到這兒他又換上一副殷勤的表情,“當然,民間的那都是些小錢,倘若能把州縣各官署以及各倉各庫的公款都存放在我處,那才是樁大買賣!”
馮見蛟此時閉上了眼睛,像是在想自己的心事,對于元來的提議不置可否。
“老馮你若是能幫我促成此事,我給你二厘的回扣,再說了,衙門里的錢擱著也是擱著,不如放在我這兒生子生孫,豈不是公私兩便?”
“咳咳,”馮見蛟這才睜開了眼,嘆道:“國華你現在真是不同往日了!好,既然你如此有誠意,我自當會代你同上官分說,你就等我的信兒吧?!?/p>
說罷他將桌上的茶碗端到鼻前嗅了嗅茶香。
元來知道這事若要定下來,還需他的老板最終拍板,于是也不再多言,起身告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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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哇,真的變成錢了!”
知州宋康明宅邸的花園中,幾個婢女小廝正圍著李從嘉發出一陣陣驚呼。他剛剛成功表演了一個將廢紙變成錢引的魔術。當他把一張簇新的五百文面額的錢引送給一個名叫阿榮的男孩兒時,引來了其他人艷羨的目光。
阿榮是宋康明的書童,平時可以自由出入主人的書房,并在主人會客時陪侍一旁。李從嘉這些日子給他送吃送喝,刻意與他親近,阿榮十一二歲的年紀哪里會曉得這些道道,已經儼然把他當成了十分投契的老大哥。
正在此時,只見老管家領著一名年輕的公子穿過院子向老爺的書房走去。這公子二十上下的年紀,面容英俊,長身玉立,頭戴金玉簪子,身穿藍羅褶衫,腳蹬一雙細結底陳橋鞋,一看就是貴門千金之子,走到哪兒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。
“阿榮,這位公子是?”
“哦,他是葉家的二公子葉衍,時常過府上來的,嘉哥兒你剛來不久,不識得也正常?!?/p>
“你說的可是果州首富葉家?”
“正是。這葉家在南渡前世居秦鳳路鳳翔府,而咱們老爺的祖籍乃鳳翔府的郿縣,也算有同鄉之誼,所以這葉二公子便經常執子侄之禮登門拜訪?!?/p>
“原來如此?!?/p>
“我還曾聽老爺與小姐私下說,”阿榮猶如獻寶般說道,“葉家一直希望與咱們府上結親,對此老爺似乎并不反對,但是小姐那邊態度卻有些曖昧,所以這事才一直沒定下來?!?/p>
李從嘉哦了一聲,腦子里浮現出那個溫婉嫻靜的乖乖女形象。
“先不說了,我也得去書房候著了,嘉哥兒咱們回見?!卑s說完便匆匆離去。
“果州首富……”李從嘉一個人喃喃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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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世叔,此乃橫渠先生手書的一卷《東銘》,迄今從未刊印,乃小侄前幾日偶得,特來敬獻!”葉衍從袖中抽出一卷書冊,雙手奉到宋康明面前。
“哦?”宋康明鄭重地接過書冊,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頁,眼神頓時發亮,“果然是橫渠先生早年散佚的書稿,賢侄是從何處得來的?”
“最近有一名從秦鳳老家歸正過來的親戚,他家先人曾跟隨橫渠先生講學,投奔我家時便將家傳的這一卷遺作獻出?!?/p>
“原來如此,橫渠先生是我關學一脈的鼻祖,所著書籍靖康間多有遺失,如今這卷書稿得以重現天日,賢侄功莫大焉!”宋康明用手輕拂著書稿的封皮,對葉衍嘉許道。
“世叔過譽了,小侄平時雖不學無術,但也素來對橫渠先生的學問心向往之,世叔乃關學門徒,得此書后必能興盛教化,小侄也與有榮焉!”
宋康明不住點頭,似乎對葉衍這番得體的說辭十分滿意。
“世叔,小侄這次來還有一事相請?!比~衍恭敬一拜又說道。
“賢侄你盡管說來!”
“后日棲泉寺的浴佛節,不知四小姐是否得空,小侄想邀她那日同往,還求世叔準允?!?/p>
“有空有空,每年的浴佛節這丫頭都會去看熱鬧,今年若能得賢侄相陪她定然歡喜。行了,我晚間自會關照她?!彼慰得魉斓卮鸬?。
“那小侄先在此謝過世叔了!”葉衍又恭敬的作了一揖。
兩人又聊過一陣后,葉衍方才告辭離去。
……
“小姐,葉二公子這回邀您同去浴佛節,底下的人都在傳你倆好事將近呢?!彼蚊蠄A的貼身婢女娟兒在一旁輕聲說道。
宋四小姐則坐在一張玫瑰椅中,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黃銅手爐若有所思。
這葉二公子與她年歲相仿,長得一表人才,家境又優渥,雖是商賈人家,但宋家也不過是在朝中失了勢的破落官戶,因此兩人大致也算門當戶對。
若真能做了這葉衍的正妻,對她這個出身卑微的庶女來說已是良配,她沒有任何理由拒絕。
她之所以至今為止仍對葉衍一副曖昧不明的態度,全都因為在自己的心中還默默記掛著另一個風度翩翩的身影。
“都是些愛嚼舌根的,不用理會他們!”她輕描淡寫的說道,“橫豎這浴佛節我每年都會去,既然這次葉二公子相邀,與他結伴同游倒也無妨,只是不便讓他照應太過。你去仆廝中挑個機靈可靠的與我們同去以備差遣?!?/p>
“是,小姐?!?/p>
“葉家的大少夫人這次是否也會去?”她又沒頭沒腦的問道。
“她家夫君平日對棲泉寺多有捐贈,與主持相交亦深,他們夫婦定是會去的?!本陜夯氐?。
“嗯,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大少夫人了,這次定要同她好好說會話?!彼蚊蠄A嘴上說著,臉上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欣喜……